08
抱持著也許那位神秘的人會知道一些什麼的想法,栗在打工下班後撥了那張紙條上的電話。
「我就知道妳一定會找我。」兩人並沒有約在太多人來往的餐廳,而是簡單的約在入夜後就人煙稀少的公園中,栗並沒有設想過這樣會帶來什麼危險,不知道為什麼,她對對方有著一股不明所以的信任。對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妙的笑容,那笑容讓栗稍微有些心慌,但還是盡可能的穩定了下來--「好了…這麼一來我也不確定時間我還剩下多少時間,待會兒發生什麼事情也請不要驚慌…不過大概也沒有可能吧?」對方的聲音與一開始無異,還是稍微有些飄渺顫抖。 栗沒有回話,只是點點頭請對方繼續說。 「總之,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個聽上去異常荒謬的事實-」對方稍微左顧右盼了一下,而後視線才放回栗身上,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閉上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與你有密切關係的那個人-她為了延續自己的性命,與惡魔訂下了契約-而那代價便是她必需找一個人為他而死,那個就是妳。妳自己也親眼看到不尋常的事情才會來找我,對吧?」對方的語調開始急促,栗都還沒來的及思考,對方的情緒卻已經開始慌亂了起來,他急促的語調和呼吸讓栗感受到有些詭譎,她的思考全被困在當下的狀況中無法移開。 「我也是過來人,因為我曾經這樣子把我最深愛的人的性命雙手交給惡魔了-!」對方一邊說著,一邊撥開了一直用來遮擋頸部的高領衣服,栗開始因為眼前的景象感到害怕--出現在對方頸部的是一個閃耀著妖異光芒的謝色印記,那印記並非像是平鋪的刺青,反而更像一個有生命、有脈搏的東西,那個印記隨著對方的情緒漸漸加快了跳動的速度,這詭異的畫面讓栗整個人站起來後退了幾步,近距離面對這件事情讓她太不能接受。 「完成契約的人身上都有這東西、然後便可以清楚看到其他契約者的存在--」對方無視栗的害怕,自顧自的說著,對方的激動就像是豁出一切似的,像是赴死前最後的自白--「我已經受夠了、明明一開始沒有喜歡的…但我還是忍受不了他為我而死!我不能再看著同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妳快逃--」 『砰!』 對方話還沒說完,他的身體卻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推倒在地,對方倒在栗面前時,栗先是錯愕,而後再見那張蒼白、扭曲的臉之後、在肯定對方死亡之後,栗轉過身不住的乾嘔,她並不常見到屍體,也並沒有免疫,對方的死讓亞子那日摔下樓梯的狀況再次浮上心頭。她努力穩下心情,回頭再看一眼那具屍體,蒼白的脖子上一片乾淨,沒有任何印記存在過的痕跡……。 栗忍住噁心感,想到自己待在屍體旁,先不論噁心與否或者到底發生了什麼詭異的是情,要是被人撞見,自己肯定得花上很多時間解釋自己與這件事情毫無干係。思及此,栗雙手合十朝對方祭拜了一下後,如逃命一般的逃離了現場。 回到家後,她把已經有些涼掉的早餐放在桌上,但她沒有馬上去房間叫亞子,而是獨自坐在桌邊思考著。如果亞子真的和惡魔訂了契約,那就不難解釋她死而復生以及之後纏著自己,還有傷口迅速復原的狀況了,栗隱約產生了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原來對方不是需要她,而是來復仇的?但認真想想,當初殺了亞子的人,的確是自己沒有錯--這就是殺人償命嗎?用自己的命讓亞子繼續活下去,這大概也比法律上的死刑更有意義些了。 她閉上雙眼,在沒有開燈的客廳裡,將自己的身子完全陷入沙發中--那自己剩下多久可以活呢? 她意外的冷靜,她自己也意外自己的冷靜,但她實在激動不起來,彷彿死亡就像是一件如同吃早餐一般平常的事情,短短的幾分鐘,她什麼也沒想,只有偶爾想想自己還有什麼事情還沒做,但想想似乎也沒有。 她在意的只有,死了之後是否可以見到爸媽?而亞子呢?會像剛剛的人一樣對其它契約者訴說自己的愛嗎? 亞子,對她有愛嗎--? 栗斂下眼眸,她發現她希望亞子能夠愛她,她明白亞子所訂下的契約需要的是她對亞子的愛,而非亞子對她的愛,但她並不清楚她對亞子的是否是愛,但可以確定的是,她已經習慣了亞子的存在 「如果妳只是為了契約,那妳不要愛上我也好。」從之前與亞子和亞子父親的互動,栗可以大概知道亞子是個從來沒有感受過愛的人,也因為如此,早在那次之後,栗的正義感與同情心讓他產生了保護亞子的心情,在加上曾經殺了亞子的愧疚,栗再度閉上了雙眼--「這是我的贖罪。」 黑暗中的客廳,深褐色的長髮幾乎蓋住了少女的臉孔。 因為上次的關係,齊藤來這個家的次數變少了,但或許是在亞子不知情的情況之下栗將造訪的齊藤趕走也說不定。亞子不清楚原因為何,但只要可以不看到齊藤那張臉,什麼原因都好。躺在床上看著牆上的掛鐘,指針剛剛指向了7點。如果是是在這個時候,亞子老早就在外面鬼混了。 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但沒有準備要出門的動作,只是蹣跚的往客廳的方向走去。但才剛走到了客廳,便看見栗似乎不太尋常的坐在沙發上,亞子也說不上來理由。就是有種跟往常不太一樣的感覺從栗的身上蔓延開來。 「喂、喂!你如果要睡覺為什麼不去房間睡?」試探性的拍了拍栗。 也許是因為剛看過一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吧,栗明顯的被亞子的動作嚇到,雖然沒有尖叫,但整個人還是大幅度的震顫了一下,而後轉向亞子,確認來人後才撫著胸口走到牆角處將客廳的燈打開。 「吃飯。」栗沒有將視線停留在亞子身上太久,只是輕輕瞥過後就走向桌邊把餐點排開,簡單的英式炸魚薯條、簡單的生菜沙拉、簡單的可樂,一如往常是一頓有些沒營養的簡單晚餐。 只是栗的心思,卻是看似簡單,但糾結在一塊兒。 看見栗被自己嚇成這樣,這讓亞子嘴角微翹。似乎好一陣子不見的興奮感在度讓心臟跳動。但那樣神情的栗只維持了一下子,變馬上被簡短的話語給取代。雖然栗的話一向不太多,但從這少數的幾字裡面亞子還是可以感受到些微不一樣。她走到餐桌旁「你不吃嗎?」拉開了身旁最近的一張椅子。 「嗯,吃。」栗一邊說著一邊坐下,她並沒有因為契約的事情怨恨亞子--這也是她自己十分意外的地方。 雖然第一時間認為自己被背叛、掉入陷阱了,一想到亞子的纏人跟對自己的需要都是為了讓契約完成,這就讓栗有些鬱悶,但也不得不說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她幾乎忘了寂寞兩個字怎麼寫,也許當作贖罪,以自己的命去換得對方活下來的這件事情,她意外的沒有排斥,反而理所當然似的接受了。 不過在契約好好完成前,她得努力去「愛上」亞子才行。 「簽契約時為什麼會選我呢?」 栗的語氣十分淡漠,像是在陳述他人的事情一樣,她的問句開門見山,沒有任何鋪陳,甚至也沒有先知會亞子一句--『我什麼都知道了』。 栗的問話讓亞子停下了動作,撐大的瞳孔望著眼前面無表情的栗。為什麼佐佐木會知道?亞子完全不了解栗到底可以從哪邊得知契約的消息,雖然不斷再生肌肉組織令人覺得詫異,但可以準確的提到契約這絕對是有人跟栗提起。但那個人會是誰?會是那個惡魔嗎? 「你,跟惡魔接觸過了嗎?」雖然起初對於惡魔跟自己定下契約的事情半信半移,但隨著時間過去惡魔的聲音與契約的內容越來越加清晰,這不由得讓亞子逐漸的相信這令人詭異的事實。在獲得失而復得的人生以後,只顧著眼前活著的生活,完全忘了這樣的生活所付出的代價正是眼前的栗。 ─ 說著想死,結果還是為了活下去而想犧牲栗嗎? 現在的亞子頓時覺得自己噁心的想吐。 「不是惡魔,聽說是之前的契約者。」栗輕輕說著,但也只是很快的帶過去,她馬上回到剛才的問題上--「所以妳訂下契約時為什麼選擇我呢?」問這個問題並非是想要讓亞子困擾,而是純粹的疑惑。 --是為了報復將她推下樓梯的自己?還是一種惡作劇? 「或許...」 或許什麼?或許真正的理由亞子也說不太上來。起初,因為有著跟繪理子相同的臉而找上栗,從她的身上找尋著報復母親的快感。但是當栗被別人侮辱的時候卻滿腔的憤怒?她到底想從栗身上得到什麼?難道不是為了看見母親嚥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瞬間嗎? 現在眼前面無表情的女孩似乎明瞭了自己被選為供品以後的可怕下場。但為什麼亞子現在卻一點有笑不出來,反而還打從心底的覺得這樣的自己噁心? 那這樣當初選擇栗當供品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栗問著自己,亞子也同樣的也問著自己。 「或許,只是想讓你愛上吧」此時此刻的亞子,說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答案。 「是我,還是妳母親。」栗在之前的對談中,早就知道了自己和亞子的母親長的極為相似,也因為這樣才會讓亞子注意到自己。「妳想被愛的,是我,還是你的母親?」其實並不理解自己為何要追根究柢的問這個問題,也許是想確保亞子不會愛上自己,那麼那就可以放心的『贖罪』了--如果她想保護亞子的這份心思算的上愛的話。 但如果亞子也愛上自己呢? 栗不想去設想這個部分,那會令她動搖,令她想活下去。 她只想去理解彼此的心思,至於其它的她並不想探究,性別、家境、朋友。在攸關生死的交易面前,這些東西什麼都不是。 總而言之,她希望聽到的答案是--「母親」。 亞子不懂栗這樣的問法意義在哪?她說的不夠明白或是清楚嗎?還是說自己一直以來都是想從栗的身上追求母親的愛? 不,不是的!亞子深知自己打從心底的恨著那個女人,她恨那個女人拋下她,她恨自己沒見到那個女人死前最後的慘狀。這樣的自己是不可能愛著母親的,不可能的。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從栗身上聞到的香味讓她猜想著母親是否也是相同的味道,從栗痛苦的臉上想像著母親痛苦的樣子。 亞子無法接受自己竟還留戀那個女人,竟還期待可以從那個女人的懷抱中獲得愛。心臟的不規律跳動到底是來自於誰? 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繪理子樣貌,她敞開著雙臂站在栗的身後笑的燦爛,一開一合的嘴似乎說著『我的孩子』。現在的自己,到底在追求誰? 亞子緩緩的像前踏出一步。從栗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絲的情緒,而繪理子正笑容可掬的望著自己。 ─ 果然,還是你 「就跟字面上的一樣,栗」下雨的那天,自己似乎也是這樣抱住栗的吧?站在身後的繪理子漸漸模糊不清,但在最後的消失的一瞬間,亞子彷彿了聽見了她的母親說著 『再見』 「妳會活下去的。」 栗的聲音難得的出現了一絲顫抖--儘管一點也不明顯。如同大雨之下的窗邊,滑落屋簷滴落窗台的雨滴聲,雖然似乎聽得見,卻又是那麼不明確。 她推開亞子,但這個推開卻是比以往輕上許多,那雙褐色的眸子在亞子的臉映上虹膜時,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充滿了一點光輝,但很快地就斂了起來。 「不,是你會活下去的。」亞子將一直掛在自己身上的鍊墜從脖子上拿了下來。那是她的母親在她滿周歲的時候送她的禮物,是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亞子將之放在栗的手上,鍊墜上的銀白光輝映照在亞子的瞳上。 「你敢忘了我,你就完蛋了!」話語一落,亞子的臉上揚起了大大彎。 「但我一直都是活著的。」 栗沒有將鍊墜掛上,看著那鍊墜,深色的眼眸深處有些顫動,這個鍊墜,是代表著亞子的東西嗎?是自己必須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嗎?如果彼此之間是契約的關係,也許自己也得給予相同重要的東西做為交換吧?一邊想著,栗將擺在客廳矮櫃上的相框拿起,輕輕抽出裡頭甜蜜笑著的一家三口--那是她唯一留著的照片。 她將照片塞入亞子手中後,小心的掛上那條銀白色的墜子,栗的膚色並不特別白皙,也因此更加襯托出那條鍊墜的光輝。 怎麼會忘呢?若是自己會是先死去的那個,那麼就不可能忘的。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在臨死前,都還會記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