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沒有錢了。
說實話,根本沒料到這一天--自從那次被人找麻煩後,雖然說店長是好心,希望讓栗遠離那個環境一陣子,但減班的狀況太嚴重,栗這次真的是接近身無分文了。自尊心偏高的栗若非逼不得已,是不會去叔叔家要錢的。 「沒辦法了。」栗嘆了一口氣稍微整理了儀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回去淺草的叔叔家了--自從自己被趕出來之後。畢竟也算是回家,所以穿得也不是很隆重,頂多比平常來說要正式些,畢竟她可不想被那家人給看扁了。 雖然不樂意回去拿錢,但現在栗也別無他法,沒什麼太多的行囊,她僅僅只是帶上了一個小小的側背包後就準備出發前往車站了。不過她倒是沒料到一開門就看見不速之客站在自己門前 「唷!」亞子手拿著罐裝著飲料,一臉輕鬆的對著明顯感到詫異的栗揮揮手。 因為前陣子叫做父親的男人來到家裡亂搞一番以後,亞子就不是很想再回到那個住處了。要是回去的時候又看見他的話,她真的無法想像到自己會做出什麼事。這幾天不是跟狐群狗黨窩在一塊,就是到路邊的公園混一晚。這天,剛好碰見了準備出門的栗,想都沒想的亞子便不知道覺跟到了車站。 翻白眼。 翻白眼到極致。 栗覺得自己都能看到後腦勺的世界了,不跟她搭話就好了吧,栗這麼想著,所以一句話也沒說。 但是亞子卻是超級耐得住這種沉默,就一路這樣跟著,搞得栗幾乎快要發怒,但還是忍了下來,畢竟她還得花更多精力去應付淺草的叔叔,她不想把力氣浪費在亞子身上。 對方一路跟著,直到栗買好票,亞子還搶走栗的票確認目地地後自己也買了一張。 就這樣一路跟著、買票、上車,亞子跟栗一起來到了淺草。 爽快! 世界爽快的! 看子栗困擾的樣子真的讓亞子爽快到不行。每當栗露出那樣的表情的時候,那個男人的事情似乎就可以暫時的從亞子的記憶裡消失。反正自己也不知道周末該去哪,況且什麼事都不用做就可以看見栗困擾的樣子,何樂而不為? 亞子將手中的飲料一飲而盡,看來,今天不需要什麼尼古丁了。 一直到淺草,兩人上了公車,栗才緩緩開口:「妳知道我是要幹嘛嗎?」瞥了身邊這個不識相的人一眼,栗的煩躁意於言表。 要去和叔叔拿錢已經夠傷自尊了,現在還多了個人來看戲,完全不懂對方的用意。 亞子雙手一攤「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豪爽的坐姿就已經夠讓人測目了,再加上亞子一頭醒目的白髮,不禁讓車上的婦人要自己的孩子別學壞榜樣。對於婦人輕視與害怕的眼神亞子以經習慣習以為常,但那樣出於母愛的護子舉動卻讓亞子感到莫名的煩躁跟想吐。身子隨著晃動的公車隨意擺動。 「你是要去哪裡啊?」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下車。 兩人一直坐到一個繁榮的路段後才下車,栗像是十分熟悉似的走入一棟高級公寓,她並沒有回答亞子的話--應該說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叮咚--" 電梯一路到達十一樓,栗走到最深處的門前按了電鈴,對講機傳出一個女人溫柔婉約的聲音:「誰啊?」 真是令人噁心--原來這女人對自己以外的人都是這種聲音嗎?不愧是叔叔的老婆,栗冷哼一聲說著:「佐佐木栗。」此時,對講機馬上被人掛斷,再也沒有聲音。 這是栗早就知道的結果,但活不下去是事實,她又重新按上了電鈴。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亞子依靠在電梯口就這樣看著栗一次又一次的不斷的按著電鈴。 在栗不知道按了第幾下後亞子緩緩的說:「我想她是不會開門的吧?」這樣的狀況亞子很清楚,如果當初知道站在門外的是那個男人,就算他按到死而自己餓死在裡面。亞子也不會打開那扇門讓他進來的。 不過裡面的女人跟佐佐木又是什麼關係? 「她會。」栗自信一笑,走到隔壁人家的門外用力的踹著門,才踹沒幾下,叔叔家的門就被打開,裡頭的嬸嬸滿臉怒容低聲咒罵著:「妳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了。」聞言,栗只是冷冷望著,那個眼神是不關己,就像是在學校時被亞子欺負的眼神。 「我房租不夠了,這次希望你們能幫忙。」栗輕聲說著,但對方只是冷哼了一聲,瞧見一旁的亞子後甚至口出惡言:「要錢還記得帶不良少女來助陣?妳還真有誠意!」 看著栗熟練的踹著門,這讓亞子欽佩的吹了聲口哨。她原以為像她那樣的女孩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但在看過栗踹門逼著裡面的人走出來,以及抓住亞子的頭敲向牆壁後,亞子只覺得人真的不能光看外表。 就像眼前的這位大媽,看起來人模人樣,說出來的話卻沒腦的像個沒讀過書的鄉下人。「千里迢迢過來一趟,卻非得用這樣的方式才肯開門。原來這就是歐巴桑你說的誠意啊!」亞子一面說著,一面遙遙晃晃的走到了大媽的面前。 「妳--!」嬸嬸憤怒的喊出口,而栗則是一把將亞子拉開:「這是我的事情。」 「嬸嬸,我拿了錢就會走,不需要多少,只要房租就夠--」「休想!」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嬸嬸冷言冷語的說著:「妳又不是我們家的孩子,憑什麼跟我們拿錢?還帶人過來頂撞我!妳好大的膽子!」說的還不夠,嬸嬸甚至一把將栗推倒在地,接著進門拿了幾個銅板,像是施捨乞丐似的往坐在地上的栗臉上砸去。 「要錢?給妳!」 語畢,那扇門就用力的、狠狠的關上了。 栗抹去臉上被銅板砸到的觸感,不疼--但倍感羞辱。 她默默的撿起地上那幾個面額只有一百日圓的銅板,安靜的收著。 ─ 怎麼這些大人一個個都活像的垃圾! 在栗的嬸嬸甩上大門後,亞子沒有多想就往那扇門走去,滿腹另她無解的不爽無處宣洩,只好用剛剛甩上門同樣的力道踹上一腳。 亞子原以為看到栗困擾的樣子會令自己心情愉悅,但,為什麼沒有?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歐巴桑就像她家那個在地府的女人嗎?找不出任何解答的亞子心煩的搔著自己的頭髮「那些根本不夠吧!」 「是不夠。」栗輕聲說著,她也早就猜到了。 「但至少有。」將零錢拾完後,她沒有看向亞子。 平日的栗就宛如銅牆鐵壁,任何東西都侵蝕不了她--唯有這件事情,唯有被親戚羞辱這件事情讓她深深覺得受創與委屈,她總是在來淺草看人臉色後,一路滴著淚獨自踏上歸途。可現在,歸哪兒呢?房東也說了,這次再欠房租就搬出去,現在得栗又能到哪。 不想讓亞子發現自己的眼淚,栗很快的進了電梯把電梯門關上,亞子還沒來得及反應,電梯就往下去了。 「喂喂喂!」現在是什麼情況?剛剛那個是眼淚嗎?亞子不確定她有沒有看走眼,但以往不管往栗的身上潑什麼、丟什麼她都一點反應也沒有,然後現在卻?看著電梯的數字一路往下走,亞子沒有什麼多想的就往逃身梯的方向跑去。好不容易在栗走出公寓的大門前拉住了她。 「你想去哪啊!」為了掩飾住自己起伏不安的心跳,故意的提高一點分貝。 「跟你有什麼關係!」栗不顧外頭下著大雨,甩開亞子後就走了出去,她明白亞子會追上來,這也是為什麼她要走到雨中--這樣她那不爭氣的眼淚才不會被看見。 「妳開心了嗎?這就是我現在唯一的家人,妳看到了。」栗終於轉過身,雨水在她身上沖刷著,早已看不清臉上的淚痕,她深深吸氣後繼續說:「看到我被羞辱,妳很開心吧?」 「哈!開心?」像是為了符合期待般的大笑一聲,接著是帶著疑惑的口吻,問著栗的同時也問著自己。沒錯,是該開心的!但為什麼沒有?亞子敲著自己的腦袋,看著滂沱大雨中的栗,想像著那女人窮困潦倒的模樣。 ─ 該死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女人的模樣便已經無法跟栗的樣子重疊,反到是像個生靈一樣站在栗的身後。亞子瞇眼看著那她永遠都無法忘記的臉。那女人緩緩的開合著乾澀的嘴,敞開的雙手站在栗的身後顯得格外諷刺。 ─ 煩死了!煩死了!別來煩我! 亞子忿忿的跨出步伐,打在身上的斗大雨滴絲毫沒有減緩前進的速度。她,彷彿要觸碰那女人般的伸出了手,下一秒,狠狠的揪住了栗的臉龐,如同從地俯回來的那天… 「我要你!你就是我的了,那怎麼會跟我沒關係?」 站在身後的泉 繪理子,揚起了一抹令人匪解的笑。 「妳走開。」栗用力推了亞子一把,滿腔的怒火跟委屈無處發洩,她只能拿亞子來遷怒。 她明白今天遭遇的一切都不是亞子害的,甚至於有亞子壯膽,她才敢做出逼嬸嬸開門的這種事--沒錯,之前的栗是不會如此的。 抹掉臉上被觸碰過的觸感,栗倔強的沒有哭出聲音,只是皺著眉頭緊緊望著亞子。 現在是,什麼情況? 對於自己的舉動完全沒有頭續的亞子,在栗抹去臉上的雨水及淚水的同時,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即便雨水沖刷了大部分的味道,但過於相近的距離還是可以讓亞子嗅到一點栗身上的香味。 ─ 那個女人也是這樣的味道嗎? 泉 繪理子看著將栗擁入懷中的她, ─ 不一樣,她不是媽媽 泉 繪理子看著將懷中的栗推開的她, 「什麼時候輪到你下命令了?佐佐木」不僅僅帶著挑釁,更帶著些許的強硬。 泉 繪理子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忽然被擁入懷中,栗的腦子一片空白。 很久了--很久沒有感受到來自另外一個人的體溫了。 雖然帶著些許不甘心,但栗的雙手還是顫抖著回應了對方的擁抱,細瘦的手腕緊抓著亞子背後的衣服,結痂的傷口此時竟然有些隱隱作痛,是用力過度?還是大雨沖刷?亦或者是心理作用呢? 栗依舊沒有哭出聲音,只是安靜的和亞子相擁著。 一切一切都是那麼令人覺得不甘心、委屈、憤恨,但現在陪在自己身邊的人,竟然只剩下這個讓她很到想殺掉對方的泉亞子。 ※ 將一杯熱茶放在床旁邊的小茶几上「哪!」看著因為高燒而躺在自己床上的栗,亞子只想的到這樣的照顧方式。 實在不知道昨晚怎麼回到--這裡是哪裡? 栗看著小茶几上的水,一臉茫然,環顧四周感覺就像普通的房間,但是卻很冷清,十分沒友生活感……。 「這裡是哪裡?」自己問完之後都覺得有些蠢,看,亞子的書包還放在桌上呢。不過為什麼對方要把她帶回自己家?昨天搭電車時還有點印象……之後頭有些暈,也許是暈倒了才被帶回來吧。不管怎樣--總之,也許得道謝。 「謝謝。」 原來被人感謝是這麼一回事嗎?從栗的口中亞子得到了生平的第一個『謝謝』 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現在的心情。接受別人的道謝以後要做什麼?亞子蹙著眉心抓著自己蒼白的頭髮「那你現在要怎麼辦?」 「不知道。」大概是身體不舒服的關係,栗回的坦率。「房東應該不會再租給我了吧。」雖然語氣是這樣無所謂,但栗的表情卻帶著一絲無奈。 還能怎麼辦呢?可能只能睡公園了吧?還好她一個人,除了父母的照片以外也沒什麼重要的東西了。畢竟她現在連旅館都睡不起呢。 聽著栗的回答,亞子眉心更加深鎖。「你,沒有其他的家人嗎?」明明家人兩個字並不能代表什麼任何依靠,但亞子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了。 看了看四周,時鐘裡的指針喀搭喀搭地響著、窗外的鳥鳴、城市的喧囂,但這棟房子內卻是靜悄悄的。從她醒來到現在,並沒有一個人進入亞子房間,栗斂下眸子應著:「妳不也沒有嗎?」 亞子垂下頭,無奈的乾笑。「哈!是啊!」不管是那個男人還是那個女人,都不夠配上家人兩字。「一個家人也沒有」如果只是留著相同的血液就是家人,那還不如把血整個抽乾算了。亞子看著自己透著血管的手腕,動脈的跳動清晰可見。這裡面竟然留著那兩個人的血液! 從口袋掏出了一串鑰匙及煙盒放在桌上的亞子,站起身「吶!給你吧!這裡的東西隨便你用。」反正這裡也只是那個男人為了履行法律上的義務,所給的虛偽物質生活。 看著那串鑰匙,栗還在恍神。 「什麼--?」緩緩坐起身,她一臉疑惑著望著對方,她並不是不明白鑰匙的意義,也就是說她擁有了在這個地方隨時要住下就住下、要來就來的自由。可--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理由的話,她無法接受,這樣子像是施捨一般的舉動。 亞子聽聞,戲謔的笑了笑「因為你是我的啊!」隨後將桌上的煙盒拿起,熟練的替自己點上一根。走到了窗邊將窗戶打開,對著戶外的喧囂吐上一抹煙圈,退去剛剛的訕笑,臉上只剩下晦暗的神情「如果去掉『泉 亞子』這幾個字,這些東西也不會是我的…」手上的煙灰經不起考驗的從5樓高的樓層直直落下。 「就因為妳是『泉亞子』,所以我我不是你的。」 栗也不懂自己硬是要說出這句話的用意何在,也許是單純想反駁,也許是聽不慣對方的論調。擁有什麼、失去什麼,並非全是因為自己的身分,有時候更多的是命運的捉弄。 一邊拿走了鑰匙栗一邊說著:「我想妳也不要錢,做為交換,晚餐我準備。」栗想了想又開口補上:「我只是不想白吃白住罷了。」語畢,她將溫水配著藥丸飲下。她知道會說著這種話的亞子,不需要錢,但她除了錢,也無法給她其他東西當作房租。 在這之後她沒有說話,亞子也沒有。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而既相似卻又互相憎厭的兩人之間,終於有了一些變化,儘管無聲無息,卻是劇烈的、胸湧的變化。 |